吕文扬在审计报告的字里行间抬头,向好友段元发出邀约:“徽杭古道,40公里,两天走完。”段元从相机取景框后移开目光,毫不犹豫应下。段元一向是洒脱自由的摄影师,而吕文扬却是严谨得如同表格的审计师,这计划恰如吕文扬本人风格——周详得如同精密齿轮咬合的行程表,从清晨几点几分启程到途中每处补给点,甚至每段路消耗多少卡路里,都标注得一丝不苟。
首日行走顺利,仿佛一切尽在掌控。可次日午后,山间风云骤变,毫无征兆的暴雨倾盆而下,山风裹挟着雨点,抽打在脸上,冰冷生疼。青石板路瞬间化作奔流不息的小溪,两人浑身湿透,背包沉重如铅。
段元护着相机包,在雨中喊道:“这雨邪乎,找个地方避避!”吕文扬却执拗地摇头,雨水顺着他紧抿的嘴唇流下:“不行,计划耽搁不得!”他指向那张被透明防水袋保护、却仍被雨水模糊了字迹的行程表,像战士执拗守护着命令文书。
段元积压的烦躁骤然爆发,猛地一拳砸在旁边湿漉漉的松树上,震得水珠四溅:“吕文扬!你的‘计划’里有没有计划过你自己的身体?你他妈到底怎么了?!”——他早已窥见吕文扬包里那张被遗忘一角的体检单,触目惊心的“癌”字如芒刺在背。
展开剩余54%吕文扬身体一震,长久以来绷紧的弦终于断裂。他猛地从防水袋里抽出那张被雨水泡得字迹洇开的行程表,当着段元的面,狠狠撕碎,纸片混着雨水颓然跌落泥泞之中。他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,声音嘶哑,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:“我走不动了……真的走不动了。”那声音如同耗尽了最后一滴油的灯芯,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。
段元沉默地走上前,卸下吕文扬沉重的背包,不由分说挂在自己胸前,语气不容置疑:“走不动?那就爬!爬不动,我背你!”随即,他又从自己背包的防水夹层里摸出一板药片,不由分说塞进吕文扬手里。原来他早已悄悄备下吕文扬需定时服用的药——这沉默的关切,比暴雨更猛烈地冲击着吕文扬的心房。
雨声渐歇,他们终于熬到山顶营地。次日天未亮透,两人挣扎起来,拖着灌铅般的腿挪到崖边。东方天际,云海翻涌,一道金红骤然刺破灰蓝,喷薄而出。霞光如熔金泼洒,瞬间点燃了层叠山峦和崖下奔涌的云雾,也柔和地涂抹在他们疲惫却异常平静的脸上。两人无言并肩,仿佛与这磅礴新生融为一体。
段元缓缓举起相机,轻轻按下了快门。取景框里,天地初醒,金光万丈;而镜头之外,他身旁那个曾被表格与期限囚禁的灵魂,正默然挣脱枷锁——段元听见了那细微却清脆的碎裂声响,如同脚下冻土被朝阳悄然瓦解。
长路在脚下蜿蜒,远方山峦的轮廓被晨光重新勾勒。吕文扬的目光越过湿漉漉的背包带,望向霞光深处——那被撕碎的计划沉入泥泞,而另一种更坚韧的东西,正随着脚步在浸透雨水的土壤里悄然生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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